“怎么,诸公平日里一个个能言善辩,如今都成了哑巴不成?”袁术终于打破了沉默,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愤怒。
“纪灵纪将军今在龙舒前线,受黄盖、孙策两路军马袭击,损伤惨重,拔营退守龙舒城。”袁术面色阴沉,气愤地喘着粗气,“不仅如此,我弟袁胤受孙策重伤,今已失去一臂。现今前线士气低落,难以久持。”
“诸公,给个主意吧。”
青铜烛台的火苗在袁术的袍袖带起的风中剧烈摇晃,将众臣的影子扭曲成斑驳的暗潮。杨弘的喉结上下滚动,余光瞥见阎象的朝靴正不着痕迹地往阴影里挪动半寸。武将队列中,张勋的虎头吞肩铠随着急促呼吸微微颤动,桥蕤的手指几乎要把腰间玉带掐出裂痕。
杨弘的广袖下渗出冷汗。他看见军报上"折兵三千"的字样时便知,此刻若建议退兵必遭袁公路迁怒,若主战则要担三军覆没之责。
“啪!”
袁术突然抓起案上的物件砸向地面,撞在青砖上的脆响惊得侍立门边的郎官浑身一抖。
“张勋!”袁术的佩剑铿然出鞘三寸,“你当处随我征战四方时何等威风?如今倒学起闺阁女子做派了?”剑锋寒光扫过大将低垂的面庞,在张勋的颧骨上映出森冷白痕。这位平素叱咤南阳的猛将此刻却将拳头攥得骨节发白,甲叶碰撞声里渗出几不可闻的叹息。
袁术的指甲深深陷入紫檀木案,雕着螭虎纹的扶手发出细微裂响。他望着这些曾为出谋划策的谋士,此刻竟都成了庙堂里的泥塑木雕。香炉升起的青烟在众人头顶盘旋,宛如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蟒。
文官队列末尾突然响起瓷器碎裂般的颤音。主簿李丰佝偻着脊背出列,腰间组佩随着颤抖的膝盖叮当作响:“主...主公,不若使纪将军退至江夏西阳,暂避锋芒......”
话音未落,袁术案头的玉貔貅镇纸已擦着他耳畔飞过,在廊柱上撞得粉碎。
“好个暂避锋芒!”袁术的狞笑裹挟着玉屑扑面而来,他抓起半幅被酒浸透的军报掷向李丰。
袁术的剑尖已抵住李丰咽喉。
“汝竟如此惜命,不如现在就送你去龙舒城头——”剑锋挑起一缕头发,“看看黄公覆的马蹄,会不会碾碎汝这一身软骨头!”
袁术的剑锋突然转向,寒光划破悬挂的江淮舆图。浸透酒液的绢帛应声裂开,龙舒城所在的位置被剑尖生生剜出个窟窿。他抓起案头酒壶灌了一口,琥珀色的酒液顺着胡须滴落,在裂开的舆图上洇出狰狞的湿痕。
"退兵?"他抬脚碾碎滚落脚边的玉貔貅碎片,金线织锦的翘头履沾满玉屑,"纪灵若退,便是将庐江十七城、三津六渡尽数喂了孙坚这头恶虎!"
"这半郡之地,正是趁着孙坚囿于吴郡一地之时,趁机而夺下。汝一句话,便要舍弃这半郡之地不要?须知庐江地界,浸透了多少袁氏儿郎的血?今日退一尺,明日孙坚就能逼近江夏!"
剑尖挑起李丰散落头发,在火盆上烧出刺鼻的青烟:"待孙坚在庐江站稳脚跟,沿着水网修起连营水寨——"袁术突然劈开铜鹤灯架,燃烧的蜜蜡泼在青砖上的痕迹,宛如庐江水网的轮廓,"届时莫说发兵,怕是连商船都要插上孙字大旗!"
"今日若退,天下人都会笑我袁公路,是见了江东小儿就夹尾而逃的瘸皮狗!"
"传令纪灵,就是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要把孙坚崽子们的尸体垒在龙舒城头当箭垛!"
杨弘站在堂下,目光低垂,心中却如明镜般透彻。袁术此刻的愤怒与不甘,杨弘深知。诸侯讨董之前,孙坚曾是袁术麾下的一员猛将,依附于袁术势力,为其征战四方。然而讨董之后,孙坚却转而依附青州牧刘玄德,最终回到吴郡自立山头,成了袁术的眼中钉、肉中刺。如今孙坚之子孙策与黄盖两路大败纪灵,袁胤更是重伤失臂,袁术岂能咽下这口气?
杨弘清楚,袁术心中憋着一股怒火,是对自身威严受损的不甘。袁术向来以四世三公的家世自傲,岂能容忍孙坚这等“江东小儿”在他面前耀武扬威?更何况,庐江半郡之地,是袁术费尽心血夺下的地盘,浸透了袁氏儿郎的鲜血。若此时退兵,不仅会让孙坚在庐江站稳脚跟,更会让天下人耻笑袁术无能,甚至动摇根基。
然而杨弘也明白,袁术虽愤怒,却并非全然失去理智。他深知撤兵不可行,那样只会让孙坚趁机扩大势力,威胁江夏乃至袁术麾下地盘。但若放任纪灵自生自灭,前线士气必将崩溃,袁术的威望也会一落千丈。因此,袁术此刻需要的,是一个既能挽回颜面,又能稳住局势的两全策略。
杨弘深吸一口气,心中已有了计较。他缓步出列,拱手行礼,声音沉稳而坚定:“主公,纪将军虽暂受挫,然我军根基未损。孙策、黄盖虽勇,却未必能久持。不若再遣一员大将,率精锐之师驰援龙舒,与纪将军合兵一处,共抗孙策。如此,既可稳住前线,亦可震慑江东,令孙坚不敢轻举妄动。”
杨弘这番话正合袁术心意。
袁术需要的,正是一个既能彰显他威严,又能扭转战局的方案。而杨弘的建议,既避免了撤兵之耻,又为袁术提供了一个挽回败局的机会。果然,袁术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虽未立即表态,但紧握剑柄的手却稍稍松了几分。
袁术原本紧绷的眉头微微舒展,脸上那阴沉如墨的怒容也稍稍褪去了几分,紧抿的嘴唇微微上扬,似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缓缓将手中的佩剑收入鞘中,剑刃归鞘的那一声清脆声响,也带走了方才满室的肃杀之气。
袁术的目光从杨弘身上扫过,眼中的凌厉锋芒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难以掩饰的赞许。他微微点头,轻轻拍了拍面前的紫檀木案,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声响,声音在寂静的厅堂中显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