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久,右手虎口甚至已经崩裂出血。
只是他竟不愿放弃,不肯退却,咬牙坚持——
是周满按捺着她原本严苛的性情,一点点教他学会的;也是金不换明明已经学会了却偏装作不会,一点点陪他练出的……
他说想去白帝城看看,这二人便倾尽全力。
此时此刻,他凭什么轻言退却?
任由汗水从额头滴落,渗透衣衫,这尊往日不曾与谁争胜的泥菩萨,咬紧了牙关,使出一式又一式……
踏雪待,踏雪待,还是踏雪待!
无论对手的进攻有多凶险,都能被他一剑挡在外面,好似在自己身周浇筑了一道铜墙铁壁,任何狂风骤雨都无法突破!
再没有什么歪门邪道,甚至也不去看对方功法的破绽,只是这样,凭借着自己,与手中这一柄什么也不是的铁剑……
不知何时,台下那些质疑与嘲笑的声音,渐渐小了。
人们安静下来,擂台里外鸦雀无声。
只有台上刀剑仍旧猛烈相撞的声音,以及,这两个谁也不肯放弃的对手,艰难又急促的喘息……
台边观试的岑夫子,面色变得肃然。
暗中看着的霜降,这时已泪盈于睫,看着台上那道苦苦支撑的身影,心中只有怆然:哪怕早已决定过拿不到墨令便去抢王诰的,可公子心里,实则是想凭自己去到白帝城的吧?
一命先生更是陷入恍惚。
金不换受了一点小伤,轻轻咳嗽着回来时,看见的正好是这一幕,不由得愣在原地。
周满没回头看他,只复杂道:“正好,快结束了。”
那场中的两人,在经历长时间的对抗后,都已是强弩之末。
但进攻一方的消耗,显然会比防守那方要大。
几乎就在周满话音落地的同时,那荆越提起刀来,却终于气力不支,踉跄半跪,险些整个人都倒在擂台上!
他喘着粗气,以刀立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艰难地抬起头来,看向王恕,心中不甘,到底发出了自己嘶哑的声音:“你难道只会这一招吗!”
王恕没比他好上多少,整个人汗淋淋仿佛水里捞出来似的,手上鲜血已沾满剑身,却依旧保持戒备的姿态,只能勉强回道:“不是。”
那荆越闻言咬牙:“你既有别的招数,为何不用?是看不起我吗!”
王恕下意识道:“剩下的都是杀招,你我无冤无仇……”
《万木春》这套剑法,本是为周满写的,除了一式“踏雪待”勉强能算守式之外,其余哪一招不是杀气腾腾?周满自己写的那四式就更不必说了。第八式“命春来”倒没有那么多杀伐,可他还没到能使出这一招的境界……
何况……
他望着眼前这位对手,想起什么,慢慢笑起来,只轻声道:“我是医者。”
——医者忌杀,当以仁心恕人。
分明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可这一刻,擂台边的一命先生,只觉讽刺,正是这一颗仁心,使得他无法害人,也就无法自救,一时心中悲戚,不免红了眼眶。
学宫诸位夫子,也悄然动容。
直到这时,人们才发现,这位来自剑门学宫名为王恕的大夫,和他们以为的并不相同。
作为他对手的荆越,几乎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话。
医者?自己竟输给了一名医者……
心中五味杂陈,他皱着眉头,足足盯了王恕半晌,才终于将刀一收,自嘲一笑,但起身退步,却一改先前的傲慢,竟拱手道:“伊川书院荆越,拜谢赐教,技不如人,甘愿认输。”
王恕一怔,连忙收剑还礼,只道一声:“承让。”
于是远处剑壁之上,最后一柄大剑,应声震动起来,大放光彩,将他清隽的身影笼罩在晨雾的光晕里,也使“王恕”二字浮现在剑身之上,最前面第一柄大剑上的“王诰”两字,隐隐然成了相对的两端。
十六柄大剑,十六个名姓——
到此,终于尘埃落定。
谁能想到,最后一个竟然会是王恕?且还是用这样光明正大的赢法……
此时无声,胜过有声。
岑夫子静静看了许久,才抚须一笑,叹道:“剑法不错,心性更佳。倒是我看走了眼,这样的人恐怕也只有一命先生能教出来吧?”
剑夫子突然坐得直了些,咳嗽一声:“咳,那个,说起剑法心性嘛,其实我也是教过一点的。”
岑夫子:“……”
所有还记得他先前说过什么的各位掌门长老:“……”
连不远处刚好听到这一句的周满,都忍不住向剑夫子投去了一言难尽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