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逐一确认了“螺杆”向他展示的每样东西。种类并不复杂,毕竟当时他仅有一张便签纸的空间,还得边说边写,很难再把要求提得细致。不过“螺杆”也算是尽心尽力:有一整套半新不旧的工人装扮,甚至还添了些不伦不类的小配件;一台大容量移动电源,带着个太阳能充电的噱头;一张不记名的蜗角市交通卡,里头还剩两百零六元四角的余额;一张不记名的联合超市购物卡,余额四百多(这些卡片的零头可真是有意思,非常引人遐想);一张身份证件,男性,三十四岁,看照片不是“螺杆”的。
在一个充满廉价商品与劳动力的三线城市里用现金弄到这些不算很难,尤其是对精通买卖门路的家伙,可这份隔天就能办完事的效率却值得赞赏。罗彬瀚验收了其中大部分东西,只把身份证件还了回去。这无关乎什么底线,只是这东西对他有害无益。它来路不明,没法确定是否已经挂失,而且证件上的照片跟他压根没有半分相似,户籍地口音更是他学不来的。即便他计划要在今天过后去更远些的地方,这张证件也帮不上什么忙。他必须另寻他路。
他在这堆二手行头里挑挑拣拣,最终配出了一套不算太离奇的装扮:一套处处是口袋的焊接工作服、一顶写着“安全生产”的帆布鸭舌帽、一只防烟尘口罩、一双比他尺寸大两圈的厚橡胶底绝缘鞋,再加上一个沾满泥灰的帆布工具包。这些东西都兼具伪装性和实用性,足以叫他裹得严严实实地行走在蜗角市周边,还能在短时间内不引起怀疑。至于被他放弃的那些小配件,比如一顶只适合秃子用的厚实假发,还有一把造型可笑的假胡髯,这些虽也符合“去买一套能遮掩全身的装扮”的要求,却很难不叫人怀疑购买者的居心。罗彬瀚只能把它们抓在手里瞧一瞧,然后哈哈大笑地扔还给“螺杆”。
“你自己留着玩吧。”他对咧嘴怪笑的“螺杆”说。后者满不在乎地向他伸出手,讨要他事先许诺好的报酬。罗彬瀚从背包里数出十张钞票给他,“螺杆”飞快地数完钱,把纸钞全塞进衣服底下,接着又继续瞧向罗彬瀚。他显然认为这远远不到他们约定的数目。
罗彬瀚低着头,把一串车钥匙挂在指头上。“我答应要让你挣一笔大钱。”他把钥匙举高,向对方晃荡,“能让你在老家开个小店,或者舒舒服服地躺个一两年……我的车停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如果你能在外地把它卖掉,我想大概能值个十几万。里头还有五万现金,这些都是留给你的。但是在那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你办。”
“螺杆”依然咧着嘴笑,用手背摩挲自己崭新的裤子。他忽然往后方瞟了一眼,然后说:“我,好人,不干犯法的事。”
罗彬瀚瞄了眼地上那张来路不明的证件。“我没准备叫你干犯法的事。”他把卡片从口袋里掏出来,“你把这个带在身上,去城区外围逛几圈。我会指出几条合适的路线,但我对这几年的新情况不够熟悉,所以你也要随机应变:必须远离所有的医院、工厂、高速路和重要交通枢纽,记住了吗?尤其是医院,你至少跟这种场所保持两千米距离,要是你没把握就往野地走,或者停在原地不动——但在一个地方逗留不能超过半个小时。”
“螺杆”笑嘻嘻地听着,眼睛只盯住他手里的钥匙。罗彬瀚猛然把钥匙收了回去,冷冰冰地看着他。“你听到我刚才说什么了吗?”
“知道。”
“把我的要求重复一遍。”
“拿着你手里这个出去走,不走医院,大路口。”
“我叫你和医院至少保持多远的距离?”
“哎,不往那里走就行了吧?”
“还有呢?”罗彬瀚继续问,“我还叫你远离什么地方?”
“螺杆”像个痴呆儿那样傻笑着,但罗彬瀚明白这家伙并不是没听懂,只不过故作姿态,实则嫌他提出的要求太多太麻烦。没错,这就是他选择这类人的代价——不能指望饥饿中的猪有守信或细致的品质,更别提忠诚敬业了。想得到他们的专注就像要从甘蔗里榨干净汁液,非得用够了狠力才行。现在他已无暇去尝试些驯猪听话的精细活计,似乎只有两条路可以供他选:要么就假装不知道对方会阳奉阴违,凭运气看这家伙会把事办成什么烂样;要么就得结结实实地上点压力,让猪也能发现不听指令就得下汤锅。多亏他现在既有合适的工具,又不需要给日后的生活留什么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