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冉的广袖拂过雕花案几,在杨嬷嬷耳畔落下几不可闻的低语。老嬷嬷布满茧子的手骤然攥紧衣角,指节泛起青白,仿佛攥着的是悬在将军府顶上的千钧雷霆。
“使不得!”
杨嬷嬷猛地起身,鬓边银丝随动作簌簌颤动,“那可是御前!动辄都会死罪的!大姑娘素日里虽顽劣,可也不能生出这等……”话尾生生咬碎在唇齿间,浑浊的眸子映着窗棂透进的阳光,恍若燃着两簇将熄的炭火。
萧冉摇了摇头,“嬷嬷,这些可都是我的猜测,若是我那好妹妹不出头,也不会出这档子事。”
“嬷嬷……”萧冉走到她身边安抚她,“我不会做不利于将军府的事,相信我。”
杨嬷嬷望着少女隐在光影中的侧脸,恍惚又见当年那个举着断戒尺、眼眶通红却倔强不落泪的小丫头。老迈的喉头滚动半晌,终是化作一声长叹:“老身这把老骨头,早晚要折在姑娘手里。”
顿了顿,瞥了她一眼,“老身的戒尺呢?没有戒尺我该如何教你府上的二姑娘?”
见杨嬷嬷松口,萧冉心底乐开了花,遂拍了拍手,对着门外吩咐道:“春桃,传小兰来。”
良久,捧着鎏金嵌螺钿漆盒的小丫鬟已碎步趋近。掀开盒盖的刹那,杨嬷嬷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老身的御赐戒尺?”杨嬷嬷枯瘦的手指抚过戒尺中段新嵌的银丝缠枝纹,断裂处竟化作巧夺天工的接骨纹样,心中是喜不自禁,不过很快一阵疑惑便涌上心头。
萧冉广袖轻扬,腕间翡翠镯与戒尺金纹相撞,泠泠如环佩相击:“嬷嬷可还记得?昔年您教我《女诫》时说过,碎玉可镶金,断木能续银。”她忽地压低声音,呵气如兰:“这戒尺自是该续上的。”
杨嬷嬷倏然抬首,正撞进少女幽潭般的眸子里。那眼底翻涌的,分明是比几年前雪夜跪祠堂时更灼人的火光。
她原本只是想叫大姑娘拿个像样点的戒尺上来便可,毕竟这事她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好用着戒尺做借口,给这小丫头松个口。
可没成想,这小丫头竟将这御赐之物拿了上来。
萧冉眼波流转,葱白似的指尖已搭上嬷嬷布满老年斑的手背:“当初我一时贪玩,竟将嬷嬷的戒尺给摔成了两半,还得多谢嬷嬷不计较,全了我这戒尺失踪的拙劣笑话。”
杨嬷嬷一愣,脸却不自禁地红了起来,“这戒尺本就被我那年幼的孙女摔过几次,上面早就开裂了,大姑娘也是不小心,并不能怪大姑娘……”
萧冉知道,杨嬷嬷是将她看作了自己的孙女,所以才会如此开恩,要是看作寻常人,这御赐之物的损害,定然是逃不脱罪罚的。
见杨嬷嬷还在仔细端详着戒尺,萧冉起身走到她面前请求:“嬷嬷,如今戒尺也回来了,还请嬷嬷全了小女的心愿吧。”
老嬷嬷颤巍巍举起戒尺,日光透过窗纸在尺面投下龙鳞似的斑驳暗影:
“明日……老身便去教二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