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么说,但事不能这么做,滕无疾眼观鼻口观心,小心说着“谢圣上抬爱”,可也是人老成精的他知道,如此一来,再想要探探立储一事的口风,这事十成十是黄了。
让着面前这个的确是替自己分担了不少国事的内阁首辅,文胜帝再次亲自地上那杯价格着实不菲、与杯子相得益彰的香茗,又漫不经心道:“这次靠山王家里小俩东躲西藏恁久,三年了吧,一出来就阴差阳错的赶上武当的事,凤凰城里还被一伙来历不明的贼人绑了去,滕卿可都听说了?”
滕无疾点头,道:“这个把月里京中也是传的沸沸扬扬,我家小子滕骁有几个走江湖的朋友,年后曾来拜会,说是武林里好些年不曾这么热闹,又让夜家人搅了起来,当真是夜王爷年轻时那句话,无人处不江湖,且遇长夜不得出。”
显然这是独属于另一座天下里的热闹,于朝中独领文官第一人的老首辅自然并不会像是说的那样是听自家孩子的朋友提及,自有许多渠道,也不是或者说是不能与皇帝明言。
且这圣人今日忽然就聊起这些个早就在朝中按部就班的事来,真就是在表扬自己?滕无疾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些年,头发丝拔下一根来都是空的,他能不知道圣上有此一说的真实意图?
淮南王王懋、第一大儒白晓昇,就算是加上自己这个被天子爷夸奖了好一通的首辅,几句话就给揭了过去,是好是坏也都不曾着墨不多,为何偏偏要在当朝唯一异姓王这里浪费那么些口水?
显然,那两个确实不能被人以常理度之的夜家龙凤再度出现便搅弄起一场又一场的风云,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是巧合还是安排,已然潜移默化的左右了江湖走向。
混迹朝堂一辈子都不曾与任何人红过脸的老首辅隐隐约约已经猜到皇帝的意思。
只是皇帝心思能猜得但是不能懂得,如若这点常识都不懂,如何能在首辅位子上稳坐这么些年?如何能从当年一个从三品的散骑常侍连升四级,鲤鱼跃龙门一般当上了当朝内阁首辅、先皇钦封辅政大臣、文官之首第一人?
都是千年的狐狸,谁都玩不了聊斋。
自然也能听出这位近臣的避重就轻,文胜帝并未有任何不满,仍是笑呵呵道:“这俩孩子就因为朕醉酒一句话,在外漂泊三年之久,可没少让得太后她老人家在朕跟前念叨,这要是回来,少不得又得赶着朕将当年那道圣旨消了。朕只想着那妮子和江儿青梅竹马,有意撮合一下,没想到还成了朕多此一举,人家小俩根本就没这意思,唉,事与愿违,倒是朕弄巧成拙了。”
即便是一直诚惶诚恐低着头看不见文胜帝表情,滕无疾也相信语气里都带着笑意的圣上不可能会是表面这么和气。
这天底下谁都能有错,唯独天子错不得。
这天底下谁都能认错,唯独天子认不得。
天选之子是为皇帝,以铜为镜正衣冠、以人为镜明得失都是屁话,天子犯错那就是天犯错。
天犯错叫做什么?
那只能是天底下的人错以为天犯错而不是真的错。
因为天不可能犯错。
所有的天怒,归根结底还不都是人的不尊敬才导致的天罚,那可是和天没得一颗铜板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