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自己这么多年来的恨意,都落在了空处。
原来,他们各自遗憾,却从未背弃。
那么,自己又该如何面对他呢?少年手指微微颤抖,不知不觉已是跪坐在了石碑前,他低下头,肩膀耸动,夜幕深沉,只有点点晶莹滑落,渗入泥土深处,不知归处。
自己好像从来都在逃避,也从不曾去想过,那个人,是“父亲”。
少年抬起头,眼神恍惚,眼底深处有流淌而过的长河,一幕幕。一闪而逝的过往,心底记忆的怨恨,还有深夜里的茫然四顾,最终脑海中所翻涌的一切,都只剩下了这段时间以来顾枝和扶音亲口说起的有关那个名为顾筠的人的过往,少年恍如置身荒野,独自一人,风沙弥漫。
很久很久以前,少年有一个小小的家,在山林的深处。然后木屋在大雪覆盖下轰然倾塌。再后来,娘亲走了。
最后最后,少年远渡重洋,去找一个自己恨了二十年其实也想了二十年的人,可终究还是,孤独一人。因为内心隐隐的期待,因为那盏点亮在家中的烛火,还是只留下了一捧黄土,满身凄凉。
少年早已无家可归。
但是少年的腰间别着一把绿竹刀鞘,少年的手里,还有酒啊。少年跪在原地,伸出手将酒壶轻轻地碰撞在一处,清脆悦耳,少年说:“我要回去了,有一些事情应该去做,有一些人也应该去见,以后还会不会回来,我也不知道,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
少年笑了起来,他想起了那间木匠铺子后院里女子的絮絮叨叨,还有站在一旁那人时不时的插科打诨。少年晃了晃脑袋,好嘛,至少自己如今还有一个便宜兄长和靠谱的阿姊。
少年仰起头将壶中酒一饮而尽,他笑望着石碑,轻声说道:“这酒你也别喝太多了,你看看,旁边都堆了这么多酒坛子了,一看就是顾枝那个酒鬼瞒着扶音带过来的,娘亲说了,酒喝多了不好,伤身体的。”
少年说着说着,声音轻轻颤抖,他的眼角温热一片,他站起身弯下腰将手中空荡荡的酒壶放在石碑一旁,他抽了抽鼻子,像是一个受了委屈跑回家的孩子,瘪着嘴,说道:“行啦,话都说得差不多了,等我这趟江湖走完,再回来跟你唠唠啊。走了。”
少年转身,挥挥手慢慢走远,泪水流淌而下。
“再见,爹。”
夜里的山林静悄悄的,风也温柔。
青潋山绵延蜿蜒,有一处山崖矗立在汪洋之上,月光下波涛万丈,海水拍打着山崖,低缓深沉,山风和海风混在一处,猎猎作响,老者背负双手站在山崖边缘,闭着双眼,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身后,昏暗的山林深处,有一个带着斗笠的身影缓缓走出,看了看老者的背影,慢慢走近。
少年站在老者身边,没有说话,老者却睁开双眼率先开口:“要走了?”少年点点头,说道:“和顾枝学了刀法,总得出去走走,而且,也该回去了。”
老者点点头,然后转身看着少年,沉声道:“你应该和顾枝一起,喊我三叔。”少年也看向了老者的双眼,皱了皱眉。
老者重新看向远处汪洋,接着说道:“当年的我,虽然知道了你的存在,也知道你的身世,可是那个时候我还有些事情没有放下,所以只能拜托你师父护你周全,这十年,过的不容易吧?”
少年没有作答,他还记得十年前,眼前这个还未如此衰老的男人远远地见了自己一面,说了句“好好活着”就消失不见,后来自己问过师父,却没有得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