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她视作你的女儿只是因为怜悯吗?老爹。”源稚生将杯中的伏特加倒满,握住杯子的冷白色手背上青筋如群蛇般跳动,
“那我呢,你又视我为何物?”
“介错人。”橘政宗说,“我的罪恶罄竹难书,死都是对我而言最温和的惩戒。我希望杀死我的是你,这样你就会在这个家族里拥有更高的威望,你会带领蛇歧八家走到另一个高度。而我这么做的原因是……
正义。”
“正义?”源稚生的语气充满不可置信和讥讽,这个词语从二十年来自世界各地绑架数以百计数以千计无辜者进行残酷人体实验的恶鬼口中说出来真是不可思议,可看那个老人坚决的、不可动摇的眼神,源稚生又收起了自己讥讽的神情。
“就是正义,我们已经讨论过王将就是赫尔佐格博士的可能,这种可能性正在随着我们对猛鬼众的深入了解而越来越接近现实。那些被猎杀的‘鬼’体内提取出来的和黑天鹅港中赫尔佐格博士笔记中相同成分的进化药、那种令人作呕的却被猛鬼众所有人推崇备至的食尸鬼理论,以及……越来越疯狂的稚女,除了那个极擅长脑桥分裂手术、对龙类有着世界上最深了解的赫尔佐格,我实在想不到其他任何一个人。”橘政宗说,
“在黑天鹅港中那个人就向我展示了他的残暴和他的野心,他囚禁着一位真正的神,并用那位神的血来研究和制造超级人类,妄想在无数人的尸骸上堆砌起一个能供他登顶的阶梯。可我曾效忠的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社会主义国家,我的身体里都流淌着苏维埃的血,我们推翻了沙皇,就绝不允许下一个沙皇坐在我们的头顶,为了达到这样的目的就算背负再多的罪孽我也愿意。可是如果人犯了罪而不用承担后果,那这个世界的公理何在呢?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即使我称龙为神也只是因为他是更高等的生物,我认为神也是可以被杀死的。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是一个正义的少年,我希望你能一直秉承那种正义,并最终让公理得到伸张,可无论如何你都要杀死神、杀死赫尔佐格、让这个家族继续繁荣昌盛。”
源稚生沉默地望向那团熊熊燃烧的篝火,他沉默地痛饮伏特加,满身酒气却异常清醒地点燃一支香烟叼着,烟灰稀稀疏疏地洒落。
他第一次和橘政宗的见面……
那真是仿佛一个世纪之前的事情了,回想起那些痛苦的、令人欢欣的往事,源稚生就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游荡在一切之外的孤魂。最开始好像是稚女在陪着他,可稚女最终成了极恶之鬼;然后陪伴他的人换成了橘政宗,可橘政宗的罪孽让他甚至能够在魔鬼的面前站着说话。
有罪的人怎么有资格站在天照命的身边,太阳的下面是容不下邪祟阴暗的。
好像源稚生珍视的那些东西最终都要离他而去,前往尽头的道路上他注定要孤身一人。
死侍实验室被发现之前源稚生尚且还能依赖橘政宗,依赖那个在家族中威望大得甚至能让年轻人们为他去死的老人。
这之后他就只能独自背负一切了。
真是疲惫啊。
“如果你愿意的话,你仍旧可以叫我老爹,当然,也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橘政宗。”橘政宗说,“邦达列夫已经是历史中的人名了,像是曾经轰然倒塌的那个钢铁的联盟。”
火光跳跃在源稚生的侧脸,他的眼帘微微低垂着,橘政宗看不见那双让很多人心生畏惧的邪眼,可是却能看见源稚生的表情坚硬得像是被火照亮的青金石。
“对大家长和诸位家主愿意留下我这个罪人理应被丢下地狱的命,我感到由衷的感激,可我还是要说,我很抱歉让稚生你这么早知道了那么多的真相,那么多……对你来说难以接受的真相。”橘政宗深深地埋首。
源稚生终于睁开了眼睛。
“别这么说,留着这条命才能赎罪,你死了只能被唾弃。”他冷冷地说,“至于那些真相,不管王将是赫尔佐格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我都会杀死他。还有与我互为镜像的……稚女,这就是我们的宿命啊,总有一天要用刀剑互相伤害,没关系,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这个年轻人的瞳孔里淬炼着星空般的金色光点,跳跃的火焰像是在他的眸子里掀起了一场金红色的狂涛。
“我很抱歉,稚生,我本来想承担一个父亲的角色的……”
“够了,就这样吧,煽情的话已经毫无意义了,这场战争结束之后我就会离开日本,而你,你会被软禁到死。”源稚生像是吐出一颗钉子那样喷出叼在嘴里的烟蒂,他用脚尖去碾碎那天小小的火焰,然后痛饮伏特加。
“既然谈到了战争,我们来说说第二件事吧。”源稚生的身体微微前倾,火光中他的呼吸都像是一场冷冽的雾,
“是你联合其他家主发动了卡塞尔学院在东京所有据点的袭击,也是你拨通了战略部的电话,在这座城市中掀起了一场能在明天被世界上每一个国家报道的黑道战争,对吗?”
他死死地注视着橘政宗的眼睛,像是要从那双死寂、灰败的眸子里看到些什么情绪,也许他期待看到的是慌张、恐惧、或者惭愧。
可什么都没有,橘政宗只是笑了笑。
“是我,家主们都欠我人情,而且针对卡塞尔学院的对立计划早在你成为大家长之前就已经完成了,你就任的时候应该交接过资料,但现在看来那个叫樱的女孩似乎没有太多时间去帮你整理这些资料。”橘政宗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