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东去,夜色如墨。
一轮明月缓缓升上中天,如同悬挂于墨色天幕之上的明珠,散发柔和而清澈的光辉。
这晚的月亮特别圆润饱满,好似刚从瑶池跃出的玉盘,晶莹剔透,不染纤尘。
也不知引得了天涯海北多少人的遥望。
被月光洗涤到无纤尘的江面上,一艘普通的大商船正在静静行驶。
船内灯火通明,船头挂有“桃寿斋”的商号旗帜,迎风招展。
船舱明亮灯火照不到的船尾甲板处,正有一道高大婀娜身影屹立,女子金发如焰,背一柄霜白长剑。
有几尾白鲟,追逐着船尾溅起的白浪水花。
雪中烛不望元宵月,低下头,一双碧眸好似在注视着下方逐船的一尾长江白鲟。
“忆君难就寝,烛灭复星沉,大师姐该不会也要站到烛灭星沉吧。”
身后方的漆黑船舱内,传来一道温柔轻笑声,雪中烛没有回头,不过出神许久的目光,还是从奋力逐船的白鲟上挪开。
雪中烛从吴服宽大的裙袖中,取出了一只红玉小葫芦,仰头抿了口酒。
叮铃铃——
一双系有红绳铃铛的赤足,从船舱内轻盈走出。
“晚上登船前,带李姝路过那座州城里的上元灯会,渡口送客亭的一只灯笼上,看到的这句不知名诗,倒是颇有意思。”
鱼念渊在雪中烛身后停步,她似是就寝后的夜起,身上随意披了一件宽大貂裘,一条红缎带系住纤腰,懒懒道:
“山中不知时日过,人间悄然已半年,山下的市井百态、文人墨客确实有意思。难怪以前三师妹、四师妹,还有未失明前的小师妹都喜欢往外面跑。”
“结果呢?”
雪中烛沙哑嗓音比江风还冷,玉葫芦中的烈酒都温不热:
“一个再也见不到了,一个不知所踪、杳无音信,最后一个最傻,眼睛都不要了。”
鱼念渊不置可否,主动道:
“联系上李正炎那边了,玄武营的人追的紧,又有监察院女官这些朝廷走狗协助,魏少奇、杜书清他们入境洪州,绕了下道……
“还要再等些时日……来约定之地见大师姐……”
船尾甲板上,夜晚的呼啸江风将这位云梦二女君的细声话语,吹的断断续续。
只有离得近的雪中烛才能听到。
鱼念渊顿了顿,转而又说:
“听说西南前线,匡复军的情况有些不容乐观。那秦竞溱确实厉害,不愧是大周名将,三朝老臣。”
“难怪那么急。”雪中烛面无表情,冷哼。
鱼念渊眯眸:“急点好,有求于咱们。”
雪中烛回头,看了眼黑暗中夜凉裹裘的二师妹身影:
“你觉得,西南匡复军胜算如何?”
鱼念渊紧了紧身上的宽大貂裘,仰头望月,启唇道:
“表面局势,压制住匡复军势头的,是秦竞溱的指挥老辣,用兵如神,可真正内里,最关键的……其实是稳居大后方,在江州的浔阳王府。
“匡复军一开始打着的旗号,就是曾经废帝、现今浔阳王离闲,结果与周廷交锋到了现在,迟迟没有争取到浔阳王府。”
她停顿了下,语气幽幽道:
“不说倒向匡复军,哪怕是反叛前夕让浔阳王早早意外身陨,也比现在他还活蹦乱跳,做什么江南安抚使,成为周廷一杆打脸匡复军的大旗要好。
“匡复军的大义是匡复离乾,这个大义比李正炎此前在西南攻城略地、一路高歌的胜利还要重要。
“杀人不如诛心,现在浔阳王府反而成了女帝卫昭诛心匡复军的趁手兵器,严重分流走了原本能助力匡复军的天下保乾势力,还让全天下不少地方厌卫反周的豪杰们都观望起来。
“此招,必然是令李正炎的匡复军如鲠在喉,也是今日形势不妙的真正缘由。
“按道理,对于匡复军而言,短期的失利是一点也不怕的,秦竞溱再厉害又如何,只要大义在,西南又天高皇帝远,李正炎可以输很多次,但周廷腐朽僵硬,他秦竞溱与朝廷大军却输不起几次。
“卫昭严酷暴虐、残害忠良,但不可否认,玩弄权术,帝王心术这块,远胜近几代的离氏男儿。
“听说最近大周朝廷对江州浔阳王府的封赏极多,对于浔阳王一系的官员大力提拔,说不得,卫昭还暗示许诺了浔阳王离闲,重新入京的机会,令其卖力效忠。”
雪中烛皱眉,冷言冷语:
“对于浔阳王府,李正炎那边也不是没有争取过,听闻当初起义之际,就派过说客谋士去劝反。
“李正炎、魏少奇他们更是逗留过一阵浔阳城,皆无功而返,看他们来信上说,其中是有一個叫欧阳良翰的江州官员,为性情怯弱的浔阳王出谋划策,屡坏大事。”
“欧阳良翰?”
鱼念渊轻声念出。
雪中烛颔首:
“就是他,眼下那个出谋划策、协助监察院女官等朝廷鹰犬在江南全境通缉咱们的狗官,听说以前还是个闻名天下的正人君子。”
鱼念渊轻轻颔首:
“伪君子吗……此子现在应该是江州主官,大佛一事也有他参与……就算不在意他与李正炎他们恩怨纠葛,咱们接下来也需要关注下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