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并不值得为此冒险。
正如周满不愿金不换为她消耗宋兰真,他也不愿周满为他的心愿冒险,暴露身份。
金不换立在旁边,搭下眼帘,捏住了手中扇子,并不说话。
周满下意识看他一眼,才笑着对王恕道:“放心,我会考虑清楚的。”
天色不早,两人告辞。
只是临走前,王恕拎过旁边的药壶,又给周满倒满一碗药,只道:“别再倒掉了,不然下次让金不换陪你一块儿喝。”
刚到门口的金不换险些一脚把自己绊到门槛上。
周满顿时僵硬。
新倒上的这碗药看上去比刚才那碗还黑,闻起来苦味简直刺鼻!她近乎呆滞地看着,只觉世间最深的恶意果然来自同伴。直到那病秧子挂着一张脸把罪大恶极竟敢不揭发她的金不换一并带走,她也还没想明白,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他怎么会发现?
周满头都大了,实在不想喝苦药,但想到王恕走前的那句威胁,实在怕他明天来把脉看出端倪,到底还是屏了一口气把药灌了。
只是灌完后差点没吐出来。
她放下碗便忍不住骂:“必定是刚才倒药的时候,趁我不防,往里面多加了一打黄连!看着老实,可公报私仇,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王恕哪儿有本事在她眼皮子底下加黄连?不过是后面倒的药在炉上熬久了,更苦了罢了。
但架不住周满烦他,骂骂咧咧往嘴里塞了好几枚糖丸才勉强停了。只是看见桌左侧那柄收在鞘中的无垢剑,舌尖翻卷过那一点压不住的苦味,想起后日一战,竟有些难以决断。
夜深人静,她却毫无睡意。
剑门关的寒风在窗外呼啸,有几缕透过没关严的窗缝钻进来,摇晃着灯盏上的火焰,明灭不定。
周满枯坐良久,终究还是推门出去。
学宫各处的星光在地面的积雪上晕染开,宛如一张模糊的画纸,浅淡的一轮素月悬在天边,将她的影子投在前方。
她便垂首,跟着自己的影子,信步而行。
但心中思绪,却慢慢搅在一起。
那尊泥菩萨并未猜错,她参加春试对剑首并不执着,能拿到前十,进入白帝城便足够。可白帝城有化凡井,尽管她对这口井的存在始终心有疑虑,但正如金不换所言,这或许是他们唯一能救王恕的机会,尽管王恕本人对此还一无所知。
若的确只有自己一人,不争这个剑首也并无不可;
可现在……
脚步忽然停下,她脸颊上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神情。因为直到刚才,念头冒出的那一刹,她才陡地意识到,那一刻她想的竟是:自己不再是一个人了。
而后抬首,眼前壁立千仞,旷照于月光之下。
原来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走到剑壁前面。
前人留下的剑迹或清晰或模糊,都在流泻的光影里,对后世来者缄默不语。
周满拾级而上,过不多时就看见了自己与王恕、金不换胡乱划下的那几行字,当时情形历历浮现在眼前,她伸手抚上那冰冷的山岩,唇畔不觉浮出几分笑意。可笑过后,风声掠耳,又觉迷惘。
“大战在即,你也睡不着觉么?”
一道有些苍老的身影从身后传来。
周满一惊,回头看去,便见望帝一身灰衣,从鸟道下方负手走上来,于是诧异:“望帝陛下?”
望帝也向那几行字迹看了一眼,只道:“以你实力,后日剑首,当是你囊中之物。”
周满却摇头:“世事难料,尘埃尚未落定之前,谁敢妄言?何况对手不弱,本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望帝想了想,竟道:“这倒是。镜花还是颇有几分手段的,当年武皇与青帝打赌,若非因她,也不至于输了一整座凉州……”
这说的当然是武皇当年与青帝要令百花于寒冬盛放的赌约了,赌注便是整个凉州。但镜花夫人出身神都,以牡丹自比,认为这是辱没了自己,且有武皇收背弃她婚约的琴奴王襄于座下的龃龉,于是施法,使得百花虽开但牡丹不开,让武皇输掉了赌约。
望帝续道:“强说起来,她也算有一身傲气,既是自己的徒弟,必不会坐视其输掉比试。此次应对张仪,你帮了老朽不少,若你需要……”
他通达的眼睛注视周满,话却不往下说了。
周满先是一怔,随即才明白他言下的暗示,不可否认有那么一刻十分心动,但末了还是摇头:“陛下好意,晚辈心领了。”
望帝奇道:“我出手帮你,无人能瞧出端倪,有何不可?”
周满轻叹:“若非比试,而是私下相斗,我自然不择手段,什么办法都能用;可既是擂台,堂堂正正,又怎能作弊?假他人之力,即便赢了,也不算真赢。”
望帝这时才发现,眼前的年轻女修看起来平平淡淡,原来也有几分骄傲。只不过别人的骄傲写在脸上,她的骄傲藏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