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满感受到的,是一种无由的孤寂。
这静寂的夜里,除了她与雪之外,再无别人、再无别物。
于是一切袭来之剑,都好似根本不存在。
金不换提着铁剑一连进攻数十剑,宛若狂风暴雨,然而却无法侵入她大雪的意境之中。
她举长剑无垢,手腕转动,剑随意走,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或横剑倒折,或挥剑轻拨,竟是连看都无须多看一眼,只如闲庭信步一般,便将金不换攻来之剑挡了个严严实实,滴水不漏!
金不换自是大惊失色,骇的却不是她这看似散漫实则滴水不漏的架势,而是自己每一剑都仿佛是自己瞅准了送上去给她挡住一般,简直离奇!
到底是菩萨写的剑法厉害,还是周满用得诡谲?
他无法判断。
但连过这数十剑后他也看出,周满这剑法只守不攻,固然稳坐不输,可要赢也得拖上很久。
可万万没想到,这一念才刚闪过,先前在场中信步的周满,竟停下了脚步。
顷刻间,金不换背脊一寒!
那错觉中大雪覆盖的山崖上,好似忽然出现了一缕幽微的冷香。
于是那举灯的人停下了脚步。周满所感受到的,是一种意外的、不确定的喜悦,然而所化身的,却是那一缕雪中的冷香!
金不换修为不高,可直觉颇准,纵然没看见周满要如何变化剑势,可一觉出不对,已立刻撤回剑势,要翻身避开。
然而他的速度,又怎能比得上周满?
她剑势陡转,雪白的剑身将一抹同样雪亮的剑光映入她眸底,便是乍然出现的危险与杀机!
直直一剑,宛若天外飞来!
金不换顿时一声大骂,仓促间,只来得及斜剑一挡,恰好挡在自己颈间。
周满长剑剑尖,便正好点在他剑身之上。
厚重力量伴随着森然杀机,倾泻而出,便压得他“噔噔噔”连退三步,赶紧趁势一个翻身滚避开来,已出了一身冷汗——
若非试剑,他恐怕已被刺穿喉咙!
由守转攻,不过就是这么一眨眼的事。
金不换都来不及控诉自己受到了欺骗,便感觉自己像是被推入了林间,眼前横的不是周满的剑,而是一根干枯的梅枝。
剑光起,是云破月来。
他恍惚间,竟好似看见这干枯的枝条上,绽开了一朵并不丰腴的瘦梅。
仅仅是这么一朵,却好似打开了某种既定的规则——
谁说萧杀寒冬不能有花?
谁说病树枝头不能再春?
是不甘、不愿、不服,它偏要奋尽全力,将所以生机凝聚于这一线,在这枯枝上盛放!
于是迷障被打破,一点火星投落。
满山病梅,都像是被引燃了一般,烈烈地开了。一朵压着一朵,一枝叠着一枝。
而周满,便是它们的中心。
在这样近乎梦幻般的一刻,她遥遥举起长剑,所有的梅瓣都燃烧起来,随她这一剑,聚成洪流,宛若一条着火的银河,从九天坠落!
金不换怔怔望着,几乎忘了抵挡。
若非身后一只手伸来,及时将他往后一拉,只怕便要殒身在此剑之下。
这时回神再看,哪里还有什么病梅风雪?
周满已收回长剑,落地时旋身一剑,划出一个大圆。于是浩荡剑气朝着四面激荡,卷起落叶尘沙,好似扫清了所有对手,只余她一人独立。风来时,方觉天地间旷然一片大寒。
千仞剑壁之上,一时悄然无声。
金不换忽然想,若夹金谷那一晚自己敢回头,转身所见,是否便是这般?
王恕立在他身后,只是轻轻地松开手。
在这种时候,不会有人去想他为何会有力量将金不换拉开,自也就不会有人关注到他袖中那苍青玉戒上,一点幽光渐渐隐去。
周满立在原地,久久沉浸在这四式剑法带来的意境之中,竟难脱出。
踏雪待,暗香来,占群芳……
前三式剑法的剑意乃是连续的、递进的,到得“占群芳”那一式将满山病梅点燃汇作一剑,便推至了极限。待得最后那一式“天地寒”环身一扫、荡尽尘埃之后,却莫名地浮出一种悲苦。
回望园中,不见梅花,只有枯枝千百。
风雪未止,满眼荒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