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又缺粮了……
去年粮食收成就不多,今年瞅着也没能有多少,交了租税之后就是所剩无几。原本还说用麦麸等各种杂食勉强能撑一撑,等到今年秋收再缓一口气,不行再去借点高利贷,可是谁又能想到,官府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征粮!
『松手吧,我……这些人是真会动手的!我们死了,娃怎么办?』农夫低声说道。
农夫妻子一惊,回头望向屋内。在土床上一个三寸丁,骨瘦如柴的正在吮吸着自己的大拇指,流着口水茫然的看着大人们。
趁着妻子回头松劲的功夫,农夫掰开了妻子的手指。
衙役便是连忙将粮袋子背在了肩膀上,一转身就出了屋子。
农夫妻子这才反应过来,还想要冲出去,却被农夫拉住,『没用的,没用的……』
之前征粮的时候,不也是有王老三死扛着不交么,结果就被活活打死了,然后没有任何人为王老三抱不平,村子里面的所有人都一声不吭。所以这一次,如果他们不交粮食被打死了,会有人开声么?
可是这依旧没完。
粮食被拿到了院中,过秤。
『这不够。』锦衣小吏瞄了一眼秤,『每口三十斤,你家三口人,一共要交九十斤!你这才五十多斤,老爷我开恩,就算是六十斤好了,还差三十斤!』
农夫上前磕头,『老爷开恩,开恩啊,能不能……能不能先欠着?眼瞅着就要收秋粮了,等秋粮下来了,小的加倍还上!』
『秋粮是天子要的!这次征粮是丞相要的!人人都要交,你们交不齐你们受罚,我们收不齐我们受罚!我要是被砍头了,你能替我去死么?』锦衣小吏冷哼。这种赖账的刁民他见得多了。『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们再来,还差三十斤!到时候要是补不上,哼,别怪我们不客气!』
锦衣小吏显然也懒得和农夫掰扯,便是带着人直接去下一家。
农夫跪坐在地上,痛苦且茫然。
村正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在离开的时候似乎朝着农夫点了点头。这让农夫心中又多了几分的希望。或许村正能帮助他?还有两个月就收粮了,只要能熬过去,或许就还有希望!
隔壁院子里面也很快的响起了哭喊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农夫听着隔壁院子的凄惨哭声,忽然觉得自己胸口的沉闷似乎少了一点。此时才从茫然当中回过神来,连忙进屋。屋内的妻子正在抱着孩子大哭。
农夫想要说一些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颓然的坐在了地上。
过了不知道多久,院落之中重新响起了村正的声音,农夫连忙爬起来,奔了出去。
『村,村正……』
农夫期盼着看着村正。
村正咳嗽了一声,低声说道:『这是上头要征的粮,我们也没办法……』
『是是是……』农夫点头,『可是现在我们家没了吃食,这还有两个月,要怎么办啊?』
『再一会儿,你来我家……』村正低声说道,『我那边还偷偷藏了一些,匀给你三五斤,先撑一撑……』
『三五斤?』农夫的心一下子就凉了。他还差三十斤。
『多了我真没有……你看隔壁的……』村正叹了口气,『你再搞些野菜什么的,怎么也能对付个一阵,等秋粮下来,就好了……』
『可是我还差三十斤……』农夫呆呆的说道。
村正毫不在乎的说道:『你不是已经交了六十了么,这就算交够了两个大的了,小的……小的顾不上,也就算了……这年头,能保着大的就不错了……大的活着,才能有小的……先这样吧,你等等,到了晚上天黑没人的时候你再过来……』
村正走了。
农夫回过头,看见他妻子靠在房屋门口,目光呆滞。
农夫蠕动了几下嘴唇,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剩下了叹气。
他妻子靠着房屋的门,缓缓的滑落下去,眼眸之中不清楚是什么情绪,或许只是剩下了绝望。
屋内的孩子似乎是察觉到了一些什么,便是哇哇的大哭起来。
天渐渐的黑了。
或许从来没有亮过,即便是真的亮了,也是短暂的。
农夫起身,回头看了笼罩在黑暗之中,呆坐在房门处的妻子,还有那已经哭累了,睡着了的孩子的轮廓,吞了一口唾沫,便是出了门,往村正家中而去。
大概是一两刻钟的模样,农夫重新回来了。
一到院中,他就赶紧将那个破烂的院门关上,还拿了根木棍顶上去,这才小心翼翼的提着一小袋的粮食,宛如提着救命的珍宝一样,进到了屋内,『孩他娘,我们有粮……』
屋内土床上,只有他的孩子在有气无力的瞪着眼,却没有看到他妻子的声音。
农夫稍稍抬高视线,一双悬空的脚,出现在他的眼前。
缓缓的,轻轻的,晃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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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夫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旋即在安静的院中,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哀嚎。
就像是在日间隔壁院子内的哀嚎他没有去关心和照看一样,现在农夫的哀嚎虽然在夜里,甚至更加凄惨,可是周边院落里面,也依旧是死气沉沉的,没有人来……
……
……
哀求和乞讨,是得不到真正珍贵的东西的。
战争,并不是只有两个人,抑或是几个将领,又或是一两个地区的事情。
一旦战火纷飞,毁灭是无法避免的。
太阳高悬,晴空万里。
对于人类来说,太阳或许永远都会重新升起,但是对于某些人来说,就未必能看见第二天的太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