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钦脸色不是很好看,『撤军?我们打赢了!』
陆逊点头,『正是如此,所以我们才可以撤军。』
蒋钦没有愤怒,因为他知道陆逊说的是事实。
即便是蒋钦心中不甘,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徐晃损伤了前军大部,中军的一小部分,折损了实力的四分之一多,但整体战力还算依旧存在。让川蜀水军当中洋溢着盲目乐观的情绪消散了,从这个角度来说,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而另外一方,蒋钦付出了自己重伤,部曲大残,高额重赏等等的代价,达成了一定的效果,但是距离他和陆逊之前谋划想要达成的川蜀水军的战损线还有一段差距,同样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说他成功了罢,确实也算是成功了,毕竟他成为了江东军当中为数不多的成功拦截了川蜀水军逼近的将领,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他也失败了,因为他也在这一场战斗过程当中失去了再次拦阻川蜀水军的力量,不论是他个人方面,还是在他的部曲方面。
『现在撤军,』陆逊很平静的说道,『还能免你我之责,若是等到……恐怕就难以善了了。』
蒋钦皱眉说道:『川蜀军还会再来?』
陆逊远远望着长江西面的方向,微微叹了口气,『孙曹若是还能联手,那么……而现在,朱都督……斐骠骑既然有了席卷天下之机,又怎么会止步于夷道?』
蒋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似乎牵动了伤处,不由得用手微微按了一下,『那么,就是绝无转机了?』
陆逊低声说道:『莫须有。』
停顿了片刻,陆续补充道,『即便是如此,转机也不在此处,而是在江陵。所以,蒋公,请下令撤军罢。将所有带不走的物资全数焚烧,将此处夷为平地,也算是为江东坚壁清野了……』
蒋钦转过身,看着江面之上那些残留的火焰和战舰残骸,以及在江面上起起伏伏的尸骸,沉默了很久很久。
陆逊静静的站在蒋钦身边,并不敦促。
许久之后,蒋钦才沙哑的说道:『传令,撤兵。』
最后一个字吐出,蒋钦就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量,就连身躯也都佝偻起来,低着头,转身离去。
陆逊对着蒋钦的背影长揖到地。
……
……
蒋钦用他大部分的部曲,换取了短暂的胜利。
用人命填的胜利,也算是一种胜利。
如果有人还记得这些牺牲的兵卒,那么这些牺牲自然还是有价值的。
只不过很可惜的是,在大多数的封建王朝之中,对于兵卒的牺牲,或是底层民众的伤亡,记忆都是极其短暂的,甚至是有意的去抹杀和忘却,只是剩下在青史之中的几个字而已。
江东也是如此。
按照往常的习俗来说,夏天应该是江东士族纳凉赏月观歌舞品美酒的时候,可是现在,亦或是这一年的江东吴郡,里里外外都显示出了一些沉重和破败来。
因为少了些灯火阑珊,所以那些高门深巷的大宅邸,门前和围墙上的青苔就在黑夜里面像是一块块发霉的瘢痕,又像是一道道撕裂的伤口,在黑暗之中流淌出血来。
吴郡市坊内主要街道上的青石板,有一些已经是破旧了,却迟迟不见修补的人来。于是越发的洼陷下去,当地熟悉的人知道那边有个坑,便是提前一步小跳避过,可是外来的那些人,总是免不了会在这个坑里面吃个亏,沾染了一身污垢泥水。
暗渠里面排水口,也是没有人及时去疏通,很多地方都淤堵了。只要稍微下一点雨,这些暗渠当中的污泥和脏水就翻涌出来,在街上肆意流淌。等了天晴之后,在暴晒之下又化作难以洗刷的污浊和臭味,沾染得到处都是,让人走到哪里都是一身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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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自从孙权坚持要西征,要开拓战场之后,这些原本应该处理的民生政事,就没有人管了。
一方面是为了军务,调集兵卒劳役粮草辎重,每一天都有无数的事情要处理,属于孙权一派,或是和孙家走得比较近的官吏,各个都是忙得焦头烂额,对于比较细小的这些民生事务,自然是无暇他顾。
另外一方面,反对出战的那一派也是同样『忙碌』得不可开交。忙着偷偷串联,忙着私下勾兑,忙着藏匿转移资产,也同样忙着装作忙碌……
『一切都是以江东大局为重!』
两派人每一天都是高喊着同样的口号,都在同一个官廨里。
『一切都遵从主公的意志!』
两派人都是一副为了江东基业这辆车,拼尽全力在拉扯的样子。
『一切都为了江东未来!』
两派人异口同声,就连手臂举起的高度似乎都是一致的,没有丝毫的差别。
谁是那一派,只有他自己心中清楚,表面上都是一样的,都是江东一脉,孙氏臣子,大汉子民。
在这样的情况下,些许的坑洼污垢,早已不放在这两派人的心上了,至于因为这些坑洼污垢而影响到的普通百姓生活,那就自然更不是什么问题。
至少不是他们现在想要解决的『大事』……
江东百姓只要还没有活不下去,没有围攻官廨,没有群体起哄杀官造反,那么就都不是什么大事。
其实江东一带,因为自从大汉黄巾之乱开始之后,就因为相对比较安全的环境,很多人逃亡至此避祸,也就自然带来了一些花花草草金银珠宝。
那个时候的江东,灯红酒绿一片繁华。
后来江东也和斐潜的商队沿着长江上下往来交易,川蜀的丝绸和西域的香料,极大的丰富了江东士族贫瘠的奢侈品市场,使得江东士族的生活真正变得多姿多彩起来。
这些繁华,与原本的江东土着百姓,无关。
但不论某个地方是多烂,终究有一些人在努力将烂地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