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营地之外,宋建以及宋建朝廷的一百多个人头,摆插在了木桩上,在黑夜的寒风当中舞动着乱发,似乎在欢迎有新的亡者和他们一起共舞。
段煨站在这些人头的不远处,默然无语。
骠骑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骠骑对于董遇,甚是亲和,但是对于徐揖则是痛下杀手。
虽然说徐揖说是服毒畏罪自杀,但是……
谁知道呢?
穷人孩子早当家,并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并不是穷人的孩子就比其他的孩子更懂事,而是生活所迫,不得不如此。
穷人没有多少时间去学习,也没有多少时间去抱怨,当一个人生下来的环境就是饥饿为主的时候,生存的本能就会教会他应该怎么做,怎么更『懂事』。
不懂事的孩子,活不下来。
富人的『懂事』则是需要表现在另外的一个方面。富人他们不愁吃喝,有衣可穿,但是贫穷是个相对的概念。面对那些贫苦,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们来说,富人无疑是高高在上的,但是当这些富人再往上看的时候,他们就会发现一个事实,他们依旧是『贫穷』的,所以不懂事的富人,或是精英阶层,下场会是什么?
宋建死了。
人头陈列在此。
没有在此的也同样都死了,可以说宋建一家子的人都没了。
黄昂也死了,被杨丰杀死了。
杨丰是奉了徐揖的命令,将其杀死了。
然后杨丰死了,徐揖也同样死了,一切涉及此事的人都死了。
黄氏的人,哭嚎,悲伤,或是假装悲伤,但是人死了就是死了,一切都终止了。
黄昂死的时候,恐怕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然后黄昂死后,他家里的这些人同样也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段煨忽然哆嗦了一下,他似乎是觉得有些冷,又像是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什么。
西凉虽然没有深邃的大峡谷,但是沟沟坎坎之中,也是不知道埋藏了多少骸骨。
就拿最为简单的行商来说,如果没有拜对码头,九死一生都是高生存率了。
每一个在路上行走的商队,都有可能转身变成强盗。如果在笑眯眯的探底过程当中出了一些什么问题,又或是小行商没有找对人,那么大商队的护卫不介意转身多一个兼职。反正在这个荒郊野外,根本连个摄像头都没有的年代,死了人往山沟当中一扔一埋,小行商就彻底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而西凉之中的大行商,其实就是西凉的大户。
从西域到西凉,这些大行商,也就等同于大马贼。
百年来,西凉都是如此。这条疏勒川下埋藏的骸骨,不知凡几。
西凉的秩序是混乱的,但是并不是西凉的这些大户祸乱了西凉,而是原先的西凉失去了秩序,才催生出了这些西凉大户。
白色。
黑色。
灰色。
当白色和黑色的界限有缝隙的时候,自然就有灰色的进行填补。
段煨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很低,初听像是在笑,但是听久了却像是在哭。
西凉大户窃取了原本属于国家的权柄,贪食了地方上的利益……
这些是西凉大户的过错么?
段煨想要大笑,想要咆哮,可是他不敢。
无论是国家,还是组织,最重要的关系,就是满足普通百姓的需求。只有满足了普通百姓需求的统治者,才能是最天然的统治者。
这些西凉大户扮演了西凉的统治者,因为那个时候西凉混乱得一塌糊涂,这些大户或是自发或是自保的组织起来,和外族抗争,和马贼争斗,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西凉大户是有功的。只不过很快,西凉大户自己就变成了马贼。
黄昂早就该杀了,他之所以能活到了当下,不是没人想要杀他,而是有人还需要用他。政令不下乡,这就是郡县制度的最大的弊病。当徐揖觉得自己不需要再用黄昂的时候,就痛下杀手了。
现在……
段煨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何草不黄?何日不行?何人不将?经营四方。
『何草不玄?何人不矜?哀我征夫,独为匪民。
『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哀我征夫,朝夕不暇。
『有芃者狐,率彼幽草。有栈之车,行彼周道。』
段煨的吟诵声,混杂在寒风之中。
『家主……』在段煨身后的老奴低声说道,『张家子求见……』
段煨呵呵笑了笑,『都这个时间了……见不见,都一样了,给张家子回话,夜了,人老体衰,精力不济,有什么事,明日再说罢……』
小主,
老奴应答了一声,然后退下。
段煨将身上的大氅裹了裹。
先顾得自身罢……